“莫砺锋：万里长江与千年文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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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作为地区名，诞生于先秦时代。 大致说来，秦汉之际的“江南”是指长江中游的荆楚。 中唐之后的“江南”主要指长江下游的吴越。 到了近代，“江南”特指长江三角洲和太湖流域的“八府一州”，其范围与今天所说的“长江三角洲”基本重合。 从现代经济建设的角度来说，“长江三角洲”当然是个好名称，但要说文化，“江南”无疑是这个地区最合适的名称。

江南语境是指江南文化源流的语境。 从公元前7000年开始，先民们在江南筚路蓝缕先后创造了河姆渡文化、马家浜文化、崧泽文化、良渚文化。 这些南方文化与北方的龙山等文化交流闪耀，形成了中华文明最早的辉煌。 周朝之前的泰伯、仲雍南奔江南，以及两晋之际，唐代安史之乱和南北宋之交三次大规模衣冠南渡，中原文明元素渗透江南文化，形成气象万千的文化奇观。 万里长江与千年文脉组成的四维空之间的宏伟壮观，为我们传承古来的重大辉煌提供了得天独厚的大舞台，因此深入研究和总结江南文脉，也成为时代赋予我们的重要课题

江南是有名的水乡泽国。 江南的风景整体来说很滋润，水光潋滟、烟雨空蒙、小桥流水、杏花春雨……这样温润秀丽的江南，当地人都会爱上，异乡来客会忘记。 晋代的江南名师张翰在洛阳当官，刚到中年就想念吴地的鲍菇菜，所以辞去官职回家乡了。 唐代长安才子韦庄对江南非常留恋的秀美感叹道:“不要老了就回老家，回老家应该断肠。” 盛唐的教坊有曲名《望江南》，白居易根据其调创作《忆江南》，他说:“你不记得江南吗？ ”我深深地追问。 这句话发出了整个江南游子的共同呼声。

比起自然的美丽更令人着迷的是江南的文化。 长江万里波涛、太湖万公顷烟波，是江南文化基因天然注满水的要素。 水是自然界最宝贵的物质，它滋养着世界上所有的生命，水稻、蚕桑、鱼盐等是水乡特有的产物，舟利为商业兴隆提供了天然的便利。 水网密集、雨量充沛的江南，这成为中国历史上最有名的鱼米之乡，因此也是现代中国经济最发达的地区之一。

江南自古盛产柔软纤细的丝绸和坚韧锐利的武器，二者被誉为江南文化的器物标志。 江南的蚕桑业至少可以追溯到5300年，太湖南岸的钱山漾遗迹中有丝绸织物。 江南的铸造剑业至少在春秋时已经非常发达，吴、越的欧冶子、干将等是世界闻名的铸造剑名匠。 柔若丝绸、刚如利剑，这是江南文化性格的特征。

江南文化具有开放包容的心，被其他地区的异质文化合并而积蓄。 周代的江南人民热情地接受了泰伯带来的中原文化，同时拥戴他建立了梯度吴部族。 近代江南人民热心学习西方先进文化，在先睹世界的近代国人中，冯桂芬、王韬、郑观应、薛福成等是江南人。

老子说过:“天下不比水弱，攻强者不能胜。” 江南文化也是如此，操吴机软语的江南人从古至今都不怕强硬的性格。 鲁迅借用古语主张故乡绍兴“是复仇之乡，不是西藏的污秽之地”，其实整个江南不就是这样吗？ 鸦片战争时英军入侵长江，江南人民奋起反抗，镇江军民浴血奋战的事迹震惊了身处欧洲的恩格斯。 刚柔相济的江南文化具有温和通达的性格和果敢顽强的风骨。

任何文化分为器物文化、制度文化和观念文化三个层面，它们构成了相互依存、逐步深化的许多复杂结构。 江南文化在前两个层面上留下了优秀的遗产，但最值得我们总结继承的是其观念文化，即江南先人的思维模式、价值评价和思想结晶。 虽然吴钩和越剑已经不是军人防身的利器，但其中沉淀的千锤百炼、精湛的工匠精神代代相传。 东林书院虽然已经不符合现代教育制度，但“风声雨声、读书声、声音耳熟。 家务是天下的事，什么事都在乎”的人生理念与世长辞。

观念文化的成果集中体现在思想、宗教、科学、文学、艺术等方面，而历代典籍是这些成果的重要载体，人杰地灵的江南在这方面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中国最古老的文学总集《昭明文选》、最古老的文学理论巨着《文心雕龙》都诞生于南朝的南京。 世界上最古老、规模最大的百科全书《永乐大典》是在明代的南京编纂的。 中国文学史上最重要的总集《全唐诗》在清代的扬州编纂、印刷。

江南物产丰富，书写印刷材料多质量好，歙砚、徽墨、湖笔、宣纸是闻名天下的文房四宝。 江南出版业兴旺发达，南京、杭州、苏州、无锡、扬州、惠州等城市是古代出版史上的重镇。 宋代的杭州因印刷质量之好在全国独树一帜，南北宋之交的叶梦得断言“天下印书以杭州为上”。 明代南京是全国最重要的出版中心，南京印刷的《南鉴本》名垂千古。 对江南印刷术的迅速发展也有独特的贡献。 世界上最早的活字印刷是北宋杭州书店刻工毕升发明的，中国最早的铜活字是明代无锡的华氏会通馆制造的。

江南的藏书业最兴盛。 南宋人尤袴所着《遂初堂书目》和浙江安吉人陈振孙所着《直斋书目解题》是中国古代目录学经典。 中国古代有名的藏书家名单，江南人有10人，占8、9人。 晚清的中国四大藏书楼，江南独霸其三。 总之，出生在江南，遗留下来的文化典籍如烟海，这是祖列宗留给我们的宝贵文化遗产。

盛世修典从中华民族优秀的古代流传下来。 历代中国人都自觉地通过各种方法全面保留、整理古代典籍，进而从中提炼精华讲义，达到“温故而知新”的目的。 现代中国正处于文化复兴的时代，我们应该保持本民族文化以前流传下来的敬畏和传承，也应该重视本土典籍的保留和整理。 我们全面细致地整理江南文化典籍，对江南文脉进行探源索书的研究，不仅可以为江南乡土文化的快速发展创新提供学理上的资源，也可以为中华文化整体的快速发展创新提供地域经验。 江苏省于年启动的“江苏文脉整理与研究工程”这一大型文化工程，其首要意义就在于此。

万里无尽，千年文脉日月常新。 我们决心继承孔子和朱子祖先以前传下来的精神，努力使江南的文脉在缔造现代中国软实力的过程中发挥更重要的作用，在复兴中华的伟大事业中再次焕发活力。

(作者:莫砚锋，南京大学人文社科资深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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